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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bqgy.cc时间:2008年9月1日,下午放学后

  地点:浔阳一中校门外小吃街

  放学的铃声如同出闸的号令,瞬间点燃了整座校园的活力。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向校门,喧闹声、自行车铃声、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,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。

  张生和王大明随着人流挤出校门。王大明迫不及待地冲向一个卖油炸里脊肉的小摊,嘴里嚷嚷着:“饿死了饿死了!张生,来一串?我请!”

  “不了,有点事,先走一步。”张生摆摆手,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,很快锁定了那个穿着洗白发旧校服的纤细背影——裴秀正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,独自一人走向公交站台的方向。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,显得有些孤单。

  “前世…她高中时家里条件就很一般,放学总是坐公交,很少在外面吃东西。”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从张生心底浮现,带着一丝熟悉的心疼。他下意识地想追上去,像前世那样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,说一句“走吧,回家”。但脚步刚抬起,又硬生生顿住。

  蝴蝶效应。

  十六岁的裴秀。

  张大哥…

  裴秀在纸条上的称呼和鼓励犹在耳边,那是一种带着距离的亲近。现在贸然上去,只会吓到她,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流言,彻底改变她原本平静的高中轨迹。张生用力攥紧了拳头,指甲陷进掌心,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。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,转向另一个方向——回家,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  “喂!真走啊?肉串可香了!”王大明举着两串滋滋冒油、香气四溢的里脊肉,一脸惋惜地看着张生匆匆离去的背影,嘀咕道:“怪人,最近神神叨叨的…”

  张生没有理会身后的喧嚣。他快步穿过小吃街混杂着油烟、孜然和糖炒栗子香气的人流,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老街。街道两旁是浔阳市常见的八十年代老居民楼,外墙斑驳,电线如蛛网般缠绕。这里,曾是他童年生活的地方,也是他记忆中,未来几年内会被划入新城区规划、房价飙升数倍的地段之一!

  站在自家那栋灰扑扑的六层单元楼楼下,张生抬头望着三楼那扇熟悉的、贴着褪色窗花的窗户,心中百感交集。前世,父母为了供他读书,省吃俭用,一直住在这里,错过了后来房价飞涨时置换的机会,成了他心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。而现在…

  他深吸一口气,推开单元门,熟悉的、混合着潮湿霉味和饭菜香气的楼道气息扑面而来。钥匙转动锁孔,家门打开。

  “回来啦?”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,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,“快去洗手,饭马上好。今天开学第一天,累不累?”

  “还好,妈。”张生应了一声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他看着母亲眼角细细的皱纹和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,再想到前世自己工作后,母亲为了补贴家用还去帮人做手工的辛劳,心头一阵酸涩。改变!必须改变!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。

  父亲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看着本地晚报,听到动静也只是抬了抬眼皮:“嗯,回来了。”典型的中国式父亲,沉默寡言,但肩膀扛着整个家的重量。

  家的温暖暂时驱散了张生心中关于靳曲和裴秀的纷扰。他放下书包,走进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。墙壁上还贴着几张过时的球星海报,书桌上堆满了课本和练习册。一切都熟悉得令人恍惚。

  他反锁上门,背靠着门板,长长地、无声地吐出一口气。属于“十六岁张生”的日常结束了,现在是“三十三岁重生者张生”的时间。

  他走到书桌前,拉开最底下的抽屉,里面是一些旧玩具和杂物。他拨开那些东西,在最深处摸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小包裹。打开,里面是一叠新旧不一的钞票——这是他这些年攒下的压岁钱和零花钱,总共八百七十六块五毛。在前世,这或许只是一顿饭钱,但在2008年,在一个手握未来十几年“地图”的重生者眼中,这是一粒足以撬动未来的种子!

  他的目标异常清晰:囤房!就在这片现在看起来破败不堪、无人问津的老城区!他清晰地记得,就在明年,市政府关于新城区规划的草案就会秘密讨论,后年正式公布。随之而来的,是周边地价房价的疯狂飙升!而他家楼下斜对面那几栋产权复杂、位置却极好的临街旧楼,因为历史遗留问题,现在的价格低得离谱,而且房东急于出手!

  信息差带来的巨大优势感再次涌上心头,比下午在教室时更加汹涌澎湃。他拿出一个崭新的、封面印着“学习笔记”的本子,翻到空白页,开始飞快地书写、计算:

  目标房产:老街27号、29号(临街,三层,带小院,产权清晰度存疑但可操作)。

  当前预估总价:约8-10万(2008年浔阳市老破小均价)。

  启动资金:876.5元(杯水车薪)。

  关键节点:2009年底-2010年初,新城区规划风声传出前完成购入。

  难点:资金来源(年龄限制)、说服父母(难度极大)、产权风险。

  钱!最大的拦路虎!他不可能告诉父母自己是重生的,也不可能指望他们拿出积蓄去赌一个十六岁孩子口中虚无缥缈的“房价会涨”。必须找到一条“合法合理”且快速的筹钱途径!

  张生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视,最终停留在书桌角落那台略显笨重的台式电脑上。2008年…互联网的黄金时代刚刚拉开序幕!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。

  他迅速打开电脑,拨号上网的“嘀嘀嘀”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他熟练地(带着前世文秘使用电脑的流畅感)打开几个本地论坛和刚刚兴起的分类信息网站,开始搜索关键词:

  “家教”、“高中辅导”、“数理化”、“经验丰富”、“高价”。

  很快,一则不起眼的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:

  “诚聘高三理科(数理化)冲刺家教,要求:重点大学在读或毕业生,教学经验丰富,有显著提分案例。待遇:每小时200元(可面议),时间:周末全天。联系人:陈女士,电话:138xxxxxxxx。非诚勿扰!”

  2008年,浔阳市普通家教时薪大约30-50元。200元一小时?简直是天价!而且要求是“重点大学在读或毕业生”…张生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。重点大学?他前世就是重点大学毕业!高三数理化?对他这个刚“复习”完高一知识、前世又经历过无数材料打磨的老文秘来说,高三的知识点反而因为高考过去多年而有些模糊,但**解题思路、应试技巧、知识脉络的梳理,恰恰是他最大的优势!更何况,他拥有比任何家教都更“显著”的“提分案例”——他自己就是靠这些方法考上的重点大学!

  “就它了!”张生眼中精光一闪。这简直是瞌睡送来的枕头!不仅能快速积累启动资金,而且“家教”身份完美掩盖了他的年龄和能力来源——天才少年嘛,自古有之!至于“重点大学在读”的身份…他拿起手机(一款老式的诺基亚直板机),略微沉吟,拨通了那个陈女士的电话。

  “喂,您好,请问是陈女士吗?我在网上看到您发布的家教信息。”张生的声音刻意压低,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自信,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,“我是浔阳大学物理系大三的学生,我叫…张成。”(临时编了个假名和身份)“我对您这份家教工作非常感兴趣,尤其擅长理科综合提分和应试技巧指导。不知道您这边方便安排试讲吗?”

 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焦急但带着一丝挑剔的女声:“张同学?浔阳大学物理系大三?有带过高三学生的经验吗?我儿子成绩…唉,基础比较薄弱,时间又紧…”

  “陈女士您放心,”张生语气笃定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,“我带过的几个高三学生,最后阶段提升都非常显著。关键是要找准问题核心,建立知识体系和解题模型。如果您方便,这个周末我可以先做一次免费的学情分析和试讲,您和孩子觉得合适我们再谈后续,您看如何?”

  他巧妙地避开了“具体带过谁”这个可能穿帮的问题,转而强调效果和免费试讲的诚意,直击家长痛点。果然,电话那头的陈女士犹豫了一下,似乎被这份自信和“免费”打动:“…那…那好吧。周六上午九点,地址是…”

  张生飞快记下地址——一个位于本市知名高档小区“滨江花园”的地址。他心中了然,难怪出手如此阔绰。

  挂断电话,张生靠在椅背上,长长舒了一口气。第一步,算是迈出去了。窗外,天色已暗,老城区星星点点的灯火次第亮起。他仿佛能看到,在那片昏黄的灯火之后,是未来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和汹涌澎湃的资本浪潮。

  就在这时,客厅里传来父母刻意压低的交谈声,透过薄薄的房门隐约传来:

  “…听说了吗?老刘家那小子,在报社当临时工,累死累活干了五年,说开就被开了,一点补偿没有,连社保都是自己咬牙交的…唉,这年头,没个正经编制,真是…”

  “谁说不是呢…咱们张生以后…可得争气啊…”

  合同工…编制…社保…

  这些词像冰冷的针,刺入张生的耳膜。前世在市zf办公室经历的憋屈、白眼、同工不同酬的酸楚瞬间翻涌上来。父母话语中那份对“稳定编制”的渴望和对他未来的担忧,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。

 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那张写着数学公式的纸条还在,带着裴秀指尖残留的微温。纸条右下角那行小字仿佛在眼前跳动:

  “张大哥…加油!这次别睡过头了哦!——秀”

  加油…张生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。为了不再重复父母口中“老刘家小子”的命运,为了守护这份纯真期许背后的那个人,为了抓住这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…他没有退路。

  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向裴秀家大概的方向。夜色朦胧,什么也看不清。那个伪善者靳曲的脸,却又在脑海中清晰起来。公益宣讲?选拔学生?想到下午靳曲扫视学生时那种评估货物般的眼神,张生心底泛起一阵冷意。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,提前出现在高中校园,绝非偶然。

  “滨江花园…靳曲的‘益行公益’办公点,好像就在那个小区附近?”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。是巧合吗?还是…那个高价聘请家教、住在高档小区的陈女士,和靳曲会有什么关联?

  一丝警惕如同冰冷的蛇,缠绕上张生刚刚因为找到筹钱途径而稍显兴奋的心。重生带来的信息差优势固然巨大,但这潭水,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深、更浑。他这只小小的蝴蝶,扇动的翅膀,究竟会引来怎样的风暴?

  他捏紧了拳头,指关节再次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这一次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面对未知挑战时,混杂着兴奋与冰冷的决心。摇滚乐强烈的节奏仿佛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,驱散了最后一丝犹豫。

  周六的家教试讲,不仅是他掘取第一桶金的关键,或许,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窥探这个重生世界水面下,那些涌动暗流的机会。

  时间:2008年9月6日,周六上午

  地点:滨江花园高档小区

  周六的清晨,空气中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。张生换上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、尽量显得成熟些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,背着一个装了几本精心挑选的辅导书和笔记的旧书包,站在了“滨江花园”气派的雕花铁艺大门外。小区内绿树成荫,一栋栋崭新的小高层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,与张生家那片斑驳的老城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。

  门卫审视的目光扫过张生年轻得过分的脸。张生心跳微微加速,但面上却是一片属于“浔阳大学物理系高材生”的沉稳和笃定。他报出陈女士的门牌号和姓氏,语气平静:“您好,我是张成,和陈女士约好来做家教的。”

  或许是他那份超越年龄的镇定起了作用,门卫没再多问,挥手放行。

  按照地址找到那栋楼,按下门铃。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、衣着考究但眉宇间带着浓重焦虑和疲惫的女人——陈女士。看到张生,她明显愣了一下,眼中闪过一丝疑虑:“你是…张同学?这么年轻?”她想象中的“大三学生”,至少也该是二十出头,带着点书卷气的青年,而不是眼前这个虽然刻意装扮过、却依旧难掩青涩少年感的男孩。

  “陈女士您好,我是张成。”张生微微一笑,眼神坦荡,没有丝毫慌乱,“年龄有时候不代表能力,尤其在应试技巧和知识梳理上。我们不妨先看看令郎的具体情况,您再做判断?”他精准地抓住了家长最关心的核心——提分效果,而非空谈学历年龄。陈女士犹豫了一下,侧身让张生进门:“…那…请进吧。”

  房子装修得奢华却不失格调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。一个身材微胖、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正无精打采地瘫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,正是李浩。看到张生进来,他懒懒地抬了下眼皮,嘟囔道:“妈,又换家教?烦不烦啊…”

  “李浩!坐好!”陈女士低声呵斥,转头对张生歉意道:“张同学别介意,这孩子…唉,高三了还一点不上心,几次模拟考都不理想,尤其是物理和数学,愁死人了。”

  “没关系,高三压力大,可以理解。”张生放下书包,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浩,“李浩同学,能把你最近几次的物理和数学试卷,还有错题本给我看看吗?我们先找找问题在哪。”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性,既非讨好也非严厉,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在询问病史。

  李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磨磨蹭蹭地起身去拿试卷。陈女士看着张生这副专业做派,眼中的疑虑稍稍散去一些。

 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,张生展现出了让陈女士母子目瞪口呆的能力。他快速翻阅着试卷和错题本,指尖在题目上划过,精准地指出李浩知识体系中的断层、思维定式的误区以及应试技巧的缺失。他讲解题目时,语言简洁犀利,直指要害,用最直观的图例和模型替代繁琐的公式推导,将复杂的物理过程拆解得清晰易懂。他甚至随手在黑板上(陈女士特意准备的)画出了几个高考压轴题的经典模型演变图,其熟练程度仿佛早已烂熟于心。

  “这道题的核心是能量守恒和临界状态的判断,你总在最后一步计算失误,不是粗心,是你对‘恰好脱离’这个条件的理解不够深刻…”

  “这个数列求和,你每次都硬算?试试裂项相消,三步就能出结果…”

  “化学平衡移动,勒夏特列原理不是死记硬背,要结合反应速率和限度动态分析…”

  李浩从最初的漫不经心,到渐渐坐直了身体,眼神里充满了惊奇。张生讲的很多方法,他从未听学校老师或其他家教提过,但听起来却异常清晰有效!陈女士更是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——她花大价钱请过不少名师,但像张生这样,一眼就能看穿问题本质、讲解又如此高效实用的,绝无仅有!

  “张…张老师!”李浩不知不觉间连称呼都变了,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佩,“这题…您刚才说的那个模型,能再给我画一遍吗?”

  张生点点头,耐心地再次讲解。他前世在市zf写材料练就的提炼重点、化繁为简的能力,加上重生者对高考核心考点的“先知”视角,让他在家教这个领域简直如鱼得水,形成了降维打击。

  试讲结束。陈女士脸上的焦虑已被兴奋和感激取代:“张老师!您真是太厉害了!浩儿他爸回来我一定跟他说!这课我们一定要上!您看时间怎么安排?费用就按之前说的,200一小时!不,您教得这么好,我们再加点!”

  “陈女士客气了。”张生保持着谦逊的微笑,心里却长舒一口气,第一步成功了!“时间就按您之前说的,周末全天我可以安排。费用按约定就行。”他需要的是稳定快速的现金流,不是斤斤计较。他拿出纸笔,迅速写了一份简单但条理清晰的学习计划递过去,“这是我根据李浩的情况做的初步规划,后面会根据进度调整。”

  陈女士如获至宝地接过,连连点头:“好好好!就按张老师的计划来!浩儿,快谢谢张老师!”

  李浩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:“谢谢张老师!下周…下周我一定好好学!”

  离开滨江花园,张生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。沉甸甸的书包里,装着陈女士预付的八百块课时费(试讲 预付四周)。加上他原本的积蓄,启动资金已经突破了一千五!虽然离目标还很远,但这是一个极其良好的开端!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,仿佛预示着财富之路的开启。

  他看了看时间,还早。想到下午靳曲那个伪善者还要在学校搞什么公益选拔面试,他决定先回学校看看情况,顺便…看看裴秀有没有去参加。

  刚走到校门口附近,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热闹。学校礼堂外面拉起了醒目的横幅:“益行公益·关爱留守儿童志愿者选拔”。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聚集在礼堂外,有的紧张地拿着稿子背诵,有的三五成群低声议论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、焦虑和表演欲的气息。

  张生皱了皱眉,对这种披着公益外衣的“选秀”本能地感到厌恶。他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视,很快,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  裴秀独自站在礼堂侧门边一棵梧桐树的阴影下,微微低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,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,让她看起来有些孤单和不安。

  张生心头一动,正想走过去。一个穿着“益行公益”志愿者马甲、看起来像是学生干部模样的女生,拿着登记表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,目光挑剔地扫过裴秀洗得发白的校服和略显拘谨的样子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:“裴秀同学?你也报名了?进去吧,下一个就是你了。靳老师时间很宝贵的,别磨蹭。”

  裴秀身体微微一颤,像是被催促得有些慌乱,深吸一口气,低着头快步走进了礼堂侧门。

  张生的脚步顿住了。他看着裴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,又看了看那个学生干部脸上毫不掩饰的势利,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窜起。靳曲的这套把戏,从选拔“工作人员”开始,就已经在区分“三六九等”了!他几乎能想象,在礼堂里面,靳曲那张伪善的笑脸背后,是如何用审视货物的眼光打量着每一个怀揣“公益梦想”的少男少女。

  他强压下冲进去的冲动,知道现在还不是正面冲突的时候。他转身,准备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等待裴秀出来。就在他经过礼堂后面一条相对僻静的消防通道时,一个压抑着的小声啜泣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
  消防通道的楼梯拐角阴影里,蹲着一个瘦小的女生。她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,低着头,肩膀一耸一耸,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皱的纸——显然是刚被淘汰的报名表。她脚边放着一个破旧的帆布书包,拉链坏了一角。

  张生认出了她。张青。高二另一个班的,成绩中等偏下,性格非常内向,几乎没什么存在感。记忆中,她家境似乎非常不好。

  张青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,猛地抬起头,露出一张苍白、挂满泪痕的脸。看到是张生,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羞耻,手忙脚乱地想擦掉眼泪,把揉皱的报名表往身后藏,结果慌乱中碰到了脚边的书包。书包倾倒,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——几本旧课本,一个干硬的馒头,还有一本…封面破损、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的旧书。

  张生的目光瞬间被那本书吸引了——《封神演义》。

  张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飞快地扑过去想把书捡起来藏好,动作间充满了窘迫。

  张生比她快了一步。他弯腰,动作自然地捡起了那本《封神演义》和滚落到他脚边的半个冷馒头,递还给张青。他的动作很平静,没有怜悯,也没有好奇,仿佛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。

  “谢谢…”张青的声音细若蚊呐,头埋得更低了,飞快地接过书和馒头,紧紧抱在怀里,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尊严。

  张生看着她紧紧抱着那本破旧的《封神演义》,像抱着什么护身符,再联想到她刚才被淘汰的狼狈,以及礼堂内靳曲那套虚伪的选拔标准,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:“神仙眼中只有利和弊…”靳曲眼中的“公益”,不正是如此吗?只选“有用”(有背景、有形象)的人,而像张青这样真正可能因参与公益获得一点改变或慰藉的底层学生,却被轻易淘汰。

  “为什么哭?”张生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让张青的啜泣顿住了。他指了指她怀里露出的报名表一角,“因为没选上?”

  张青咬着嘴唇,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眼泪又涌了出来。

  “这种选秀,”张生看着礼堂的方向,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,“没选上未必是坏事。”

  张青猛地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看着张生,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。

  张生没有解释,目光落在她怀里的《封神演义》上,话锋一转:“喜欢看这个?”

  张青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把书抱得更紧,像是怕被嘲笑,犹豫了一下,才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妲己祸国,最后被斩;姜子牙封神,看似风光,实则…”张生看着张青的眼睛,声音低沉了几分,“…不过是更大的棋盘上,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。神仙打架,凡人遭殃。书是好书,看透了,也就那样。”

  张青怔怔地看着张生,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解读她视若珍宝的故事。不是简单的善恶忠奸,而是…冰冷的“棋子”与“代价”?她眼中的迷茫更深了,但似乎又有某种东西被触动。

  张生没再多说。他看到礼堂侧门打开,裴秀低着头走了出来,脸色有些苍白,神情恍惚,显然面试结果并不理想,或者…过程让她感到了不适。

  “走了。”张生对张青说了一句,转身朝着裴秀的方向走去。留下张青抱着她的《封神演义》和冷馒头,独自站在阴影里,咀嚼着那句“棋子”和“代价”,忘记了哭泣。

  “裴秀?”张生走到裴秀面前,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
  裴秀吓了一跳,抬头看到是张生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…不易察觉的委屈。“张…张生同学?”

  “面试…怎么样?”张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。

  裴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摇了摇头,声音很低:“没…没什么。靳老师问的问题…有点奇怪…”她似乎不想多说,眼神有些躲闪。

  “奇怪?”张生心中警铃大作,追问道,“他问了什么?”

  “就…问我家里情况,父母是做什么的…还有…”裴秀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,声音细若蚊呐,“…问我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,会不会跳舞唱歌什么的…说公益活动有时候需要才艺展示…”她越说头越低,显然觉得这些问题和“关爱留守儿童”的主题格格不入,让她感到难堪。

  果然!张生心中冷笑。靳曲这哪里是在选拔志愿者?分明是在物色“花瓶”和“资源”!打听家境是为了评估“附加价值”,问才艺…其心可诛!前世关于他性侵女队员、操纵舆论的肮脏记忆瞬间翻涌。

 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张生胸中升腾,但他强行压了下去。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。他看着裴秀苍白委屈的小脸,想到她递给自己的那张带着鼓励的纸条,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。

  “别放在心上。”张生的声音难得地放柔了一些,“这种活动,不去也罢。真正想做公益,哪里都能做。”他顿了顿,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书包里(装着家教收入的书包)拿出一个还带着温热感的、用干净纸巾包好的豆沙包——这是他刚才在小区门口特意买的。“给,垫垫肚子。看你脸色不太好。”

  裴秀看着递到面前的豆沙包,愣住了。熟悉的豆沙甜香飘入鼻端,她记得学校门口那家店的豆沙包,是她偶尔才舍得买的“奢侈品”。她抬头,撞进张生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关切的眼眸里。这眼神…莫名地让她想起纸条上那句“张大哥”带来的安心感。

  “谢…谢谢张生同学。”裴秀接过豆沙包,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纸巾,也触碰到张生微凉的指尖,像被细微的电流击中,脸颊更红了。她低下头,小口咬了一下,甜甜的豆沙馅在口中化开,似乎驱散了一些面试带来的阴霾。

  张生看着她小口吃东西的样子,心头微软。他刚想说点什么,口袋里的手机(那部老式诺基亚)突然震动起来。屏幕上跳动着“陈女士”的名字。

  张生眉头微皱,这个时候打电话?他按下接听键:“喂,陈女士?”

  电话那头,陈女士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热情,甚至带着点…刻意的亲近?

  “哎呀,张老师!没打扰您吧?是这样,浩儿他爸刚回来,听我说了您讲课的事,特别想当面感谢您!正好,我们晚上约了‘益行公益’的靳曲理事长谈点合作,他可是咱们市里的大名人!张老师您晚上有空吗?一起吃个便饭?让浩儿爸爸也认识认识您这位青年才俊!靳理事长也最喜欢提携年轻人了!”

  靳曲?!**

  张生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。陈女士晚上约了靳曲吃饭?还要拉上他?这绝非巧合!

  他抬眼,看向不远处刚刚结束伪善选拔的礼堂,又看看身边小口吃着豆沙包、对此一无所知的裴秀,再想到刚才阴影里抱着《封神演义》哭泣的张青…

  那张看似成功的家教合同,那笔刚刚到手的启动资金,瞬间蒙上了一层冰冷而危险的阴影。靳曲那张道貌岸然的脸,仿佛穿透了电话线,正对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。

  这顿饭…是机会?还是陷阱?

  “张老师?您在听吗?”陈女士的声音带着询问。

  张生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,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年轻人对“大人物”的“仰慕”:

  “靳曲理事长?就是那位‘十大公益人物’?久仰大名了。陈女士您太客气了…晚上是吗?好的,没问题,我一定准时到。”